Asaki Kiri
传说结束了,历史才刚刚开始。

May the Force be with us.

-愿你与围绕你的这个世界,今后也一直幸福下去-

-どうか、君と君を囲むこの世界が、これからも幸せでありますように-
2014-01-02

【静临】If You May Catch the Time(FIN)

大概是我最后一篇静临吧,我想。感觉……像是彻底退化了一样。


※大概是12卷衍生,但是基本上不影响阅读。


※灵异设定有。不愉快。词不达意可能?[


※致我曾经如此深爱的他们。


即使如今依旧爱着,但再也无法将爱平均分配。原谅我的任性。



If You May Catch the Time

 

 


 

 

是因为活着所以微笑。

 

还是因为微笑而不得不活下去。

 

……并非存在矛盾的命题,只是我依然,无从得知。

 

001

 

我在这间当铺里见过太多的人。

 

他们每一个都无一例外抱着各种各样满满当当的心愿而来,然后怀着或空虚或满足的心情离去。

 

推开门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一张不同表情的脸孔。他们将最终造成这张脸孔的原因无一例外地称之为感情。即使这个词语超出了我全部的理解能力,我也非常愿意将这个词运用到我的职业中去。

 

非常具有魔力的词汇,几乎可以用在任何场合的词汇。即使这个词汇下有再多的分类,最终也只会归结到这样一个统称上来。人类还真是有趣。

 

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我也并不关心。我所能做的一切,只是带着我最惯常的、被他们称之为“微笑”的表情望向他们,然后程式化地提出一贯重复着的,早已经成为本能的问题。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想要得到的呢?”

 

“如果有的话,我可以帮助你哦?”

 

日复一日的,单调但并不枯燥的日子。

 

这里的时间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并不清楚自己在这里曾经存在了多久,又将多久地存在下去。这里的一切都像是静止的,且毫无波澜。我的大脑也是空荡的,几乎没有任何属于我的东西。

 

唯一毫无疑问属于我的,只有一个念头。

 

我一定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虽然并不知道那种确切的东西究竟存在于何处,但那一定是存在的,因为那是我唯一存在于此的目的,也是我唯一所能够确切了解的东西。

 

每当我解释说,这间当铺并不是用财物抵押才能够支取报酬的时候,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几乎都是出奇的一致。毫无疑问,这张脸孔必定源自于名为惊讶的那种人类感情。

 

无论是以何种形式表现出来的感情,我都可以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但是从来无法体会,因为那并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情。

 

只是因为,我从未拥有过感情,自然也就绝不可能理解。

 

放在交换的天平上的东西,可以是金钱,也可以是别的什么。对我个人而言的话,我最愿意的交换条件是记忆。毫无疑问。

 

那是非常美丽的,纯粹且足以让人沉醉不醒的东西。它至于我而言,像极了他们口中描述的“毒品”,但我清楚地知道它与毒品的区别。

 

沉醉于毒品中的话,你最终会逐渐忘记你是谁。而我,只有在记忆中,才可能真正感受到,我究竟是什么。

 

那些典当的记忆形成的美丽结晶被装在瓶里,排成整齐的一排排安置在我身后的橱柜上,在瓶中勾勒出完全不同的形态来。他们沉睡着,而能够打开它们的只有我自己。我可以从中品尝到截然不同的味道,听到绝不会重复的声音,以及,触碰外面世界中,我所有好奇但却无法感受的一切。

 

我允许自己沉醉其中,即使这种沉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久也没什么关系。

 

这是我所谓的“日常”,如此而已。

 

这一天没有什么生意。

 

在我已经快要腻味那些我最喜欢的记忆的时候,门开了。

 

风铃清脆的声音似乎让他很不耐烦。但他最终还是决定坐下来,这让我长长出了一口气。以我一贯的直觉与职业病,我可以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所背负着的巨大的感情波动,这让我甚至没来由的有些期待。

 

痛苦。悔恨。绝望。决绝。孤注一掷。以及毫不掩饰的憎恨。那样强烈的感情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中弥漫开来。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在隐约地颤抖。

 

那或许是我正在等待着的东西。我的直觉不断地告诉我这一点。

 

非常奇怪。明明不应该理解的。但是以我现在心跳加快手心冒汗的程度,我大致可以判断,我在紧张。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想要得到的呢?”公式化的开口,但我渴望得到的并不是公式化的回答。

                                

他没有让我失望。

 

“我什么都不需要。”面前的金发男子开口,声音低沉却又好像隐藏着些什么东西一般压抑,“只是有一个愿望。”

 

“我希望我的记忆足够有价值,最起码能够让我实现我的愿望。”

 

“我的愿望是……我想得到,另一个人的记忆。”

 

闻所未闻的心愿。而那令我意外地非常开心。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折原临也。”

 

002

 

这并不是平和岛静雄第一次路过那里。

 

“时光当铺。”

 

以最普通不过的制式字体写在已经有些斑驳的招牌上的,非常奇怪的名字。只不过所谓的含义究竟是可以交换来时光,还是可以用时光去交换,所有的愚蠢而奇怪的可能,本都不应该属于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那毕竟是个离他的日常与所谓常识都太过遥远的地方。对他而言,在过去25年的人生中,所谓的金钱能够占据的比例实在是微乎其微。

 

他想要得到的所有。安稳的日常,不为怪力所困扰的人生,以及属于普通人类的温暖,全部都不是能够通过金钱买到的东西。

 

他曾经非常认真地向自己的上司诉苦,如果怪力能够典当掉的话,毫无疑问他一定会不计回报地将其出手。哪怕白送也行,越快越好,哪怕要他倒贴钱他也一定会愿意——

 

他可以用他手头并不多的所有现金发誓,他是认真的。

 

“但是静雄,并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交易吧?”上司还是一如既往的愁眉苦脸,叹着气低下头去计算这次收债中他的部下造成的各种经济损失,“那一定是只有魔鬼才能做到的吧,前提是那种交易真的能够成立的话。”

 

因为上司语气中隐隐透出的担忧与过于明显的关心意味,平和岛静雄暗暗决定再也不要主动提起这个话题。那毕竟只是他个人的妄想,或许他也不应该抱有这样荒唐的念头。但以他的直觉,那个地方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

 

或许只是直觉。他倒是无比希望自己的直觉失灵,也许过段时间就会证明是他错了也不一定。只是不幸地事与愿违。在收到那条短信之后,那种感觉甚至比往常还要更强烈几分。

 

“呐,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完成的心愿么?”

 

收到这条匿名短信之后他沉思了好久,发件人的语气对他而言有些似曾相识,但他绞尽脑汁也无法准确地说出一个准确的名字来。

 

并不是那个人。不可能是那个人。那个名字已经生生到了嘴边,却又被他无数次咽了回去。他比谁都要更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本应该觉得烦躁的。他的身体也确确实实地传递出了名为烦躁的讯息。但就算如此他却完全没有办法将视线从手机屏上移开。

 

他站在原地,十指颤抖。而那句话像是魔咒一样,在他的耳边反复盘旋。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是有实现它的资格哟?”

 

难得的没有想要砸掉手机的冲动,这是第一次这份力量如此稳定地遵从他的大脑的指挥。并没有过分的狂喜,只是在嘴角露出诡异的弧度来。他甚至能够感觉到上涌的血液在反复地冲刷着大脑,耳中不断传来久违的啸叫。

 

已经死寂了半年的心脏在那一刻,重新开始了跳动。

 

本应该有很多心愿的。比如抛弃掉这一身怪力,比如让自己成为真正的人类,比如让眼前的日常永久地持续下去,比如……

 

最后那个不切实际而疯狂的想法差点让他笑出声来。那不该是他所渴求的东西,即使那个念头在自己脑海中已盘旋了有半年之久。

 

自己一定是疯了。他久违地这样嘲笑着自己愚蠢的行为。

 

只不过,对于一个死后一定还会在地狱过得逍遥的人,却依然怀有所谓愧疚的想法的自己,本身就很愚蠢不是吗?或许不仅仅愧疚,但平和岛静雄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来形容。

 

……能够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样愚蠢的他却最终遵循了内心的想法。他毫不迟疑地按着键盘,像是深思熟路却又像是完全不加思考的句子开始在屏幕上浮现。

 

“……那么,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点下发送键之后,他抬起头来。像是确信又像是怀疑的转过身。

 

熟悉的街景在他眼前铺陈开来,然后又快速地消失。完全没有寻找的必要,曾经见过无数次的、仅写有四个字的陈旧招牌生硬地闯入他的视线。

 

完全不需要别的解释,也没那个耐心去等待。平和岛静雄推开了那扇门。

 

然后下一秒,因为莫名的熟悉感而瞬间绷紧了身体。

 

那是久违了的,混杂了憎恨与杀意的气息。

 

在他的记忆中,独属于某个名字的气息。

 

铺天盖地。

 

……

 

“呐,你知道吗?”对面完全看不清面庞的人慢条斯理地开口,再熟悉不过的感觉夹杂着同样熟悉过头了的气味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要我说啊,用记忆来换取记忆——那可绝对是最不合理的交易行为呢。因为你所要求的,以及你所提供的,可都是我最不愿意拿去交换的部分啊。”

 

“你……是什么意思。”他攥紧了拳头,不断积压的烦躁已经快要令他疯狂,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而且我——”

 

他有些突兀地停下了话头。

 

柜台后的那名青年缓缓站起身来,借着门缝透露出的微弱的光线他第一次看清楚了对方的脸——平淡无奇的五官,僵硬好似面具的表情,比起人类更像是一具人偶。

 

只除掉那双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双瞳中所投射出的明明白白的讽刺,即使是他也不知为何想要为之颤抖。

 

而那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在看到那张脸之后,在一瞬间彻底消失殆尽。

 

“我是什么意思?”对方的语气掺杂了些好笑的成分,就算如此语气也依旧毫无波澜,“不如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啊,平和岛静雄先生。”

 

“因为我本身,可就不是人类啊。”

 

“……那么,我能够相信你吗?”平和岛静雄咬着牙继续问道,“这种态度,你觉得我还会有相信你的资格吗?你是不是人类,这种事情我没兴趣去管。你知道的,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而已,也只是想要得到这一样东西。”

 

“把我的记忆交给你……就能够换来我想要的东西吗?”

 

“您在说什么话呢,平和岛静雄先生。”对面的青年有些懒散地眯起了眼睛,“相信不相信什么的,那可都不会是走投无路的人类会说出来的话啊。”

 

“因为能来到这里的人。能够用记忆这样的东西来抵押交换些什么的人。可全部都是,除了相信我之外就已经别无他法的人了啊。”

 

“……”平和岛静雄咬紧了下唇,直至渗出血来,而他却似乎对所谓的痛觉浑然不觉。尝试着收敛脸上所有的表情,但那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困难。拳头重重地落在桌面上,只是眼前的桌子并没有如他期待的一般四分五裂。

 

“那么。你觉得这样如何。”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冷笑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向那双眼睛,这一次没有畏惧也没有颤抖,“除了我那在你看来可能并怎么不值钱的记忆之外,再加上我这条命如何?”

 

“你说的很对,我除了再加上这条命以外,的确是没什么别的路可走了。”

 

“成交吗?”

 

003

 

“如果我继续拒绝的话,你是会继续加上更大的筹码,还是凭借着现在一时的愤怒带来的冲动,转身就走呢?所谓的亡命之徒也不过如此吧,呐?”

 

他的眼神并不会令我感到畏惧,相反的,我只能感受到所谓的兴奋。对那种眼神止不住地生出想要毁灭的欲望。这不应该。

 

蠢蠢欲动。那不应该成为我不理智的理由。

 

“实际上,你的记忆应该足够有价值了。”我继续着我的慢条斯理,因为我知道这是最有可能将他逼疯的形式,“你的命我不需要,因为那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随随便便取走别人的生命,不论是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可都不会接受的啊。说到底,我只是有一个要求。”

 

“——在你看来大概也无足轻重吧?”

 

“他的记忆你不能带走。”

 

“……你说什么?”

 

大概我的话让他很气愤吧。明明应该只是些没有意义的话语而已,并没有刻意激怒就已经流露出了暴走的倾向。将自己的情绪毫不掩饰地就这样暴露在外的人,之于我而言还是头一次见到。

 

“因为,有关‘折原临也’的记忆,我还从来没有打开过呢。就这样让你带走的话岂不是很不甘心?而且,说到底,”我眯起眼睛,“你也不想把这东西占为己有吧,平和岛静雄先生。”

 

“你只是想从他的记忆中印证些什么,或者说得更清楚点,寻找点什么令你安心的理由吧。人类的记忆确实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哪怕是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眼里或许就会是完全不一样的姿态呢。”

 

“那么你又是为了哪件事来的呢,平和岛静雄先生?”

 

“……不是这样的。我……”

 

“成交吗?”没有去理会他的自言自语,我向他伸出手去,“要知道,成交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失去了反悔的资格了”。

 

我并没有在说谎。同样的,对方也是如此。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而言,说谎没有任何意义。这点我在一开始就已经确认过了,毋需怀疑。

 

唯一一瓶从没有触碰过的记忆,也是潜意识里我一直不愿意触碰的记忆。我并不记得它的来历,好像从最开始它就安然地躺在我的柜子里。以完全无害的姿态。

 

并非没有想过要将它打开,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暂时不要去触碰,甚至不要去尝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想,单纯就属于那瓶记忆的令人心生不快的诡异黑色而言,也足以成为我不愿去尝试的理由了。

 

人类会将这种感觉称之为什么呢?

 

害怕,厌恶,抑或是最简单的畏惧与无所适从?

 

明明是那样令人畏惧的存在,如今却成了我不得不正视,甚至考虑它全部利用价值的筹码。还真是极具讽刺的意味。不过同样的,这也足够有趣。有趣得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想。

 

无论如何,比起折原临也的记忆来,我更想要得到的是眼前这个人的记忆。那一定会有趣得多,所以我也并不吃亏。

 

“……成交。”

 

坐在我对面的金发男人同样伸出手来。他的指尖触碰到我的手指,异乎寻常的高温几乎要将我的手灼伤。第一次直接从他人那里品尝到名为疼痛的触感,这份并不熟悉的触觉让我忍不住想要微笑。而我也确实这样做了。我握紧了他的手掌,尽管已经没有必要。

 

在我还没有厌弃所谓的疼痛之前。

 

“那么,开始吧。你想要的一切……以及你想知道的一切,从此开始。”

 

盛有黑色记忆的瓶子在我们的面前破碎。从中闪耀出的暗色的光泽席卷了整个空间。疼痛还在继续,燃烧着,从未停止。

 

有什么破碎的声音开始从空气中传来,与此同时源源不断地涌入大脑的信息和片段让我再度皱起了眉头。

 

开始了,我知道。

 

004

 

面前的男子的手非常冰凉。毫不掩饰的寒气从相握的手掌处直直地传递过来,比直接触碰冰块还要来得更为直接的寒意。与死人无甚差别的体温。这让他大吃了一惊。

 

他迟疑着想要抽出手去,只是没料到对方将自己的手攥得更紧。尽管这种力道并不足以令他受伤——比如说能够让他受伤,才会是比较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之于平和岛静雄而言,这也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只是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计较。

 

战栗着。颤抖着。即使他想伪装的一如往常,但那似乎并不怎么成功。或许是在期待。尽管并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平和岛静雄闭上眼睛。他能够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能够感触到手掌间不曾消褪的寒意,唯一所不能感知的,只有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这个本应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不喜欢他的记忆。”他睁开眼睛,浑身的酸痛让他误以为自己刚才又难得地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架。稳了稳身形,他刚想开口询问就被身旁的人打断了。面无表情的男子毫不掩饰地开口,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其间丝丝微妙的寒意,“虽然我也没指望着你能够理解。”

 

“我想任谁都不会抛下色彩斑斓的记忆,而去选择那种单调而又不祥的颜色吧。因为那意味着所谓太多的绝望,太多的违心,或者说太多的寂寞。”

 

“那不是我会喜欢的东西。只能说是很不幸吧,因为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到他的记忆的。所以我也没办法告诉你,他的记忆里究竟有些什么。”

 

对方锐利的双眼望向自己:“以你认识的折原临也来讲的话,你觉得会是哪种情况呢?”

 

005

 

这里是,池袋。表面上平静祥和,实则暗潮涌动的池袋。虽然说确实,判断一个城市永远不能单就它的表面来下定论,或者哪座城市不是这样的呢?但在这座城市下不断涌动着的暗潮啊,可永远会比你想象中要可怕呢。

 

哦?你说新宿也是这样?恐怕我得说你错了这种非常不礼貌的话了吧,因为这两座城市可是完全两种性质的存在啊。非得作出比喻的话呢,池袋大概就是经过了完美的伪装的,看似温和无害的新宿了吧?

 

唔,非要举个例子吗?这样说吧,你在路上遇到的彬彬有礼的普通高中生,也许没准儿就是哪个独色帮的首领,小心翼翼地帮你捡起丢失公文包的可爱女孩子,有可能恰好是身怀着日本刀的砍人魔,你正兴致勃勃闲逛着的人潮涌动的商业街,或许说不准在什么时候就会变成鲜血淋漓的杀人现场——最后一个是我开玩笑的,你不用相信也没关系。

 

在这座城市想要完全波澜不惊地生存下去的话呢,还真是会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啊。因为哪怕是最安分守己平凡度日的上班族,也说不定会在哪天晚上回家的路上被砍人魔一刀砍伤哟?

 

什么啊,这就害怕了吗?如果只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就对这座城市心存敬畏甚至敬而远之的话,我可是不会高兴的哦。因为这座城市的日常,说到底也不过是最平凡的日常嘛。如果你愿意的话,选择在池袋追求着这样的日常,从而安稳度日不也是很棒的事情吗?

 

啊,当然,也总会有怀着追求非日常的目的而来到这里的家伙,这座城市当然也会如他所愿的吧。

 

那种把非日常当作日常的家伙,就更不用说了吧,呐?如果这么说来的话,我还的确是很久没见过他了。在那之后非日常出现的次数也渐渐少了啊——虽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但是确实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很久呢。

 

好吧,我不能对我也不知道的事情做出确定的解答,那样可太不符合我的一贯风格。不过确实,可能是因为那个所谓的都市传说吧,喜欢非日常的家伙都会对那种东西生出浓厚的兴趣嘛,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可以用一切去交换一切的地方——那种东西,可能的话我也想见识一下的啊。

 

——诶,你说池袋的杀人事件吗?

 

不要去相信比较好啦。因为就算闹得再怎么沸沸扬扬,这座城市的日常可一丝一毫都没有被打扰啊。如果只是因为地面有凭空出现的血迹这样简单的理由,就一口认定这里发生过杀人事件的话,不仅是我,这座城市也可是会哭泣的哟。

 

006

 

这里是,池袋,与他方才离开的池袋毫无二致的城市。或许有着微妙的差别,但那在平和岛静雄眼里可以忽略不计。只有身旁的青年的存在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这里是,折原临也的世界。

 

平和岛静雄有些呆滞地环顾着四周,他大概能够辨识出来这里是哪里,来良高中——或者称呼为来神更为合适——的天台。然后,比现在的他稍微矮一些的自己正站在自己面前,毫不犹豫地向自己挥下路牌。

 

这样的场景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即使强大如他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能够全身而退,只是极其古怪的,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痛苦。

 

这似乎是太司空见惯了的场景,但以旁人的角度来观看此前自己的日常,对于他而言还是太过新鲜的体验。

 

攻击意外落空了的平和岛静雄,像是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存在一般,自顾自地朝他的身后开始怒吼。某个名字,音节清晰,毫不含糊。

 

能够让平和岛静雄如此怒吼的对象,全来神只会有一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毫不意外地,有个身影轻巧地跃起,重新站稳了身形之后,手中的小刀熠熠生辉。他看见了他嘴角完美的弧度,与多年后别无二致的弧度,像极了面具的表情。

 

到最后都没能让他放弃的表情。

 

“临也……”

 

“看起来你似乎是想打招呼?”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僵在了原地。

 

“如果怀有那种想法的话,还是趁早放弃比较好,因为对于记忆的主人而言,你和我可都是完全透明的存在啊。”之前站在他身旁的青年从双杠上跳下来,似乎有些好笑地望着他,只是黑色的双眸里看不出哪怕一丝的情绪波动,“虽然之前大概猜到了,只不过没有想到,你和这家伙的情谊还真够深厚的啊。不过这样看来的话,你的记忆似乎也就没什么价值了嘛。”

 

“少废话,别以为我不会干掉你。即使是我现在有求于你,也别指望着我能对你客气。”他尝试性地攥起拳头,努力模仿着当年的自己眯起双眼,“要知道我平生,可是最讨厌啰嗦的人。所以——”

 

“所以你才这么讨厌折原临也?放心,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别的什么意思。”青年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而且,我想你也一定不会喜欢他给你的称呼的吧。‘小静’,是这样拼吗?”

 

平和岛静雄阴沉着脸,没有答话。

 

“没关系哦,反正我可从来不喜欢对人类做什么评论。尤其是情感这种东西,真的是很麻烦。”

 

完全对平和岛静雄的威胁置若罔闻,青年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所以我说啊,你们人类还真的很麻烦。单单一个情感就能扯出这么多东西来。刚才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你压根没有对他下杀手的打算呢?”

 

“……因为被他溜掉了。”平和岛静雄咬着牙,上下齿摩擦发出清脆的声音,“那家伙,总喜欢唧唧歪歪地扯些乱七八糟的歪理,然后再瞅准机会逃走。不是一次两次了,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又怎样?”还是第一次,对对方可能给出的答案心知肚明,“‘只要被我抓到,就杀了他’?别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是刚才的你的回答。我应该说什么,你还真是个白痴吗?”

 

怒气像是被扎爆的车胎般迅速地瘪了下去。额前因为眼前人方才的胡言乱语而爆起的青筋,在一瞬间也彻底消失不见。平和岛静雄低下头去,用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低声答道,“啊,是的。我……”

 

的确是个白痴。

 

007

 

“有什么心愿的话,大概我可以帮助你哦?”

 

大概已经到了完全没办法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的地步了吧。濒临死亡的大脑,伤痕累累的身体,已经彻底麻木的神经。

 

“好吧,简单点来说,你想活下去吗?以……另外的一种方式。”

 

“……”

 

摇了摇头。

 

“还真是够精明啊。”声音的主人叹了口气,“没错,我也并不是无条件的滥好人。我知道你并不在乎金钱,但我想交易的是你的记忆。这么说的话,灵魂姑且也包括在内吧。”

 

“我希望你能接替我的位置,用你的灵魂为代价,交换活下去的权利。还是很划算的买卖吧?没什么痛苦,你什么都不会记得,你也不再是人类。因为你典当掉了你的灵魂,自然也就失去了在人间存在的机会。”

 

“你还是存留着些什么因缘的吧。别误会,我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找上的你。”

 

“我知道你想活下去。或许你本身并没有这种打算,但我明白无论如何你还是渴望着的。很不幸,我打开了自己的记忆。重新拥有了人类记忆与感情的我,可是再也无法忍受那种日子了啊。”

 

“现在的我渴望的只有一死,而那只有重新成为人类才可能办到。只是,我希望你能够比我……聪明那么一点。”

 

“……”尚未完全失去神采的双眼,开始出现了那么一丁点的光泽闪耀。

 

“呐,成交吗?”

 

008

 

我不喜欢折原临也的记忆,只是因为它的颜色,让我预感这并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但在真正打开它之后我明白,我的讨厌或许不仅源于此。

 

它的存在,足以让我即将可能得到的记忆,变为毫无意义的废品。

 

因为折原临也留下的记忆,几乎全部都是关于平和岛静雄的,没有分毫的例外。很难说究竟占据了多少比例,或许是百分之百也说不定。

 

无论是足够无聊的、他们口中所谓的“日常”也好,还是在难得的单纯属于折原临也的高中生活的记忆之中,平和岛静雄这个名字都像一个魔咒盘旋在空气四周,并且,不定时地爆炸,之后一切又再度回归平衡。

 

直到肄业我都没能看到什么改变。

 

我憎恶这种存在。因为不必要的犹豫或者不情愿而丧失了干掉对方的大好机会,这在我看来着实难以理解。除了他们两人本身都不想杀掉对方以外,我找不到其他任何更为合适的理由。凡事都想要刨根问底,这大概是我的职业病之一,这样解释或许没有什么问题。

 

……

 

“那么,折原学长,就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吗?”

 

穿着蓝色水手服的少女,眉眼间还带些青涩与害羞的模样,神情干净到不可思议,很容易让人一眼就对她心生好感——

 

那也是对于折原临也之外的人而言。

 

“如果,没有的话……”

 

“没有哦。倒不如说,是不可能有的啊。至于你想要表达的那种可能——请你也还是不要随便地对我抱有那种妄想比较好哦?”

 

“因为我喜欢的,不是某一个特定的个人,而是‘人类’这一个整体啊。所有的,全部的,有关于人类的一切,我可是都想去了解,去知晓,并且从此更加地,爱着你们哟?来自你们的爱,我是很高兴啦,但是,我只能将我的爱,全部平均地分给你们每一个人哦?”

 

完全无视了面前少女惊愕的眼神,还依旧是高中生的折原临也继续微笑着说道,“所以说,可不要轻易地给这种感情下定义啊。因为人类的有趣之处,可不就在于所谓的不确定之中吗?啊,当然,小静那种怪物要除外。”

 

“因为,我可绝不想承认那家伙是人类啊。从来不,绝不,不如说那种家伙,果然还是早点去死比较好吧。”

 

“如果说对人类的感情是‘爱’的话,那么只有对他而言,是绝对的、不掺杂任何成分的憎恶了吧。呐,我说啊,这个答案,你会喜欢吗?”

 

无视了眼前可能继续高谈阔论下去的折原临也,平和岛静雄重新转过头来。大概是终于明白了,在这里对聒噪的家伙动怒也完全无济于事的道理吧,这一次他倒是难得的没有发飙。甚至连多余的愤怒都懒得去给予。

 

“喂,”毫不客气的语气,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向我的双眼。非常令我期待,也是非常令我满足的神情,“我能不能知道,那个跳蚤现在在想些什么?”

 

“……你想做些什么吗?”突如其来的要求很令人吃惊,但并非无法接受。

 

“所有这些事情我几乎都经历过。”这还是第一次,在折原临也依旧在喋喋不休的情况下,平和岛静雄还依旧维持着难能可贵的冷静,“我想你大概能明白的吧,这种以旁观者的角度的记忆,绝不可能让我知道更多。”

 

“我想知道……他真正的想法,究竟是怎样的。不想做会让自己亏本的事情,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事情。”

 

“放心,你说的我都明白。只不过,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会算账了啊,平和岛静雄先生。”

 

“你我都清楚的吧,”我走到他的面前,用指尖戳着他的心口,“你只是为了一件事情而来的,对吗,平和岛静雄?确认折原临也的所谓感情或许包括在内,但那不会是最重要的事情吧。”

 

“你在自责些什么,虽然我很好奇没错啦,但我想,你也正是为了摆脱这种感觉,才会来这里寻求我的帮助的吧。”

 

我能察觉到,平和岛静雄的表情变了。此时这个男人给我的感觉,完全迥异于往常。即使平时并非是无害的外表,但此时流露出的,是种确确实实的、毫不掩饰的锐利杀意。

 

像极了他推开店门时,我所能感受到的那种寒冷。

 

“不要摆出那样的表情嘛,平和岛静雄。说到底,我也正是为了这样的目的才会存在的啊。正所谓是,百分之百地完成你的心愿,然后一分也不剩地拿走我的报酬嘛。”

 

“想要知道折原临也在想些什么对吗?很简单。闭上眼睛,然后慢慢感受就好。你会发现的。自己就是他,甚至,要比他还更清楚他的想法。”

 

“Have a goodtime.”

 

我确信他并没有听懂我那最后的一句话。从那之后,身旁的一切开始逐渐融入暮色之中,包括难得彻底安静下来了的平和岛静雄在内。

 

我并不想知道他究竟了解了些什么,即使那会很有趣,但在最后我总能明白过来。我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开始漫步,反正是在记忆之中,我不必担心任何实质性的伤痛或者危险。

 

倒不如说这些东西才是我最为期待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这个记忆对我而言完全没有任何新鲜感,平凡而普通的城市,以及耐人寻味的日常,如此而已。所有这一切甚至意外的令我厌倦,以至于乏味。我仿佛早就了解其中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每一个些微的变化我都清楚究竟是因为些什么。

 

只是我所期待的什么,依旧还没有出现。

 

然后,下一秒,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不甚清楚的人影。明明尚未来到黑夜,我却无法完全看清他的面容。这让我隐约有些不安,以及隐约的兴奋。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感知到所谓的情感。

 

唯一所能清楚地映入眼中的,是他的嘴唇,毫无血色的嘴唇。他的唇形微动,反复地,一遍遍地,只是在重复着一个什么单词。

 

机械地、如同本能一般地重复着。

 

那个单词是……是……

 

我的头忽然开始疼痛。尖锐的疼痛不断地挑战着我的忍耐极限,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绝不可能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也绝不可能令我欣喜。

 

大概是我的身体出了点状况,我在头疼暂停的间隙断断续续地想着,但完全不知道任何应付的办法。这不应该。不合理。我空荡的头脑完全不应该成为莫名其妙的头疼的诱因。

 

这样的头疼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当我终于摆脱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意外的时刻,天已经黑透了,那个诡异的人影也彻底消失无踪,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好奇心逼迫我在记忆中搜索着,不断地回想比对那个人的口型,同时也提防着可能再度袭来的头痛。而当答案终于在脑海缓缓浮现出来的时刻,我意外地发现我好像早就已经对这个回答心知肚明。

 

“Shizu-chan.”

 

只是一个简单的词而已,但那似乎能够让我明白很多事情。或许是头疼的副作用,此时大脑中无法一一确认的事情似乎一下子多了很多。这比头疼还要糟糕,整个大脑都像是彻底炸开了一样。连带着炸毁了我对目前的自己的所有认知,所有自欺欺人,以及所有的事不关己。

 

“……Shizu-chan.”

 

009

 

“喂,小静。”

 

这种看着自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感觉非常微妙。心脏也因此而剧烈跳动着,到了无法平复的地步。

 

还没有到最后。他这样安慰着自己,自己大概还能够有点勉强的勇气。

 

“你是来看我的呢,还是来杀我的?趁着我受伤而想要干掉我的家伙,估计已经可以从池袋排到新宿了吧。虽然我毫不怀疑,你会在他们真正干掉我之前就把我了结掉。但是现在的我,还真没有什么余裕去应付你那该死的杀意啊,小静。”

 

“唯一一个来看我的,这个称呼应该怎么说才好呢,竟然不是人类而是怪物吗?啊如果那姑且也能够叫做‘探视’的话,还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啊。”

 

表面上一副很享受的表情,实际上你这家伙为什么会这么落寞啊。

 

“嘛。反正也是自作自受不是吗?小静你应该高兴了,满意了,快点嘲笑我一通或者揍我一顿然后滚回池袋去吧。运气好的话我可能就会这样轻而易举地死掉,那对你我而言可真是个完美的结局啊。”

 

双手紧紧攥住了床单,试图将手心正在不断渗出的汗擦掉。呼吸的频率也比往常更为不规律,或许是之前失血过多的后遗症,大脑中的晕眩感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这种浑身兴奋,甚至不断战栗的状态究竟叫做什么呢。

 

能够是所谓的,高兴、吗?

 

竟然会有这种所谓的念头在自己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他在心底恶狠狠地嘲笑着自己。无论怎么想,那都一定是折原临也关于自身最大的败笔。

 

——“我才不需要同情,尤其还是来自于你这种怪物的啊。”

 

如果所谓的孤独依旧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的话,那么一个人,也从来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折原临也不需要任何人。甚至不需要任何回报。哪怕是单方面的爱,只要自己不断付出就好。他不会寂寞。

 

尽管自己无法任何人建立起所谓的羁绊,但他也并不需要那种浅薄的东西。他需要的是单方面的纽带,那样便会有成为“神”的错觉。

 

尽管只是错觉。

 

但至少差一点就成功将自己欺骗了过去。

 

构成名为折原临也的存在的基石,正是自欺欺人。

 

“那么,你管这种极其容易破碎的,虚假到不切实际的东西叫做梦吗。”

 

“当然了,我是可以理解的啊。因为这毕竟是人类实现自己所有梦想的手段中,最快最有效的一个嘛。”

 

“我呢,也确实会和你们一样,无比地喜欢它们啊。但是,关于这种东西,我可比你们要多清楚一件事情呢。那就是梦,永远不可能彻底成为现实啊。”

 

黑发的男子对着镜中的自己比划着意味不明的手势,嘴角勾勒出意味不明的浅笑来。他看似很开心,嘴里甚至哼唱着意味不明的曲调。

 

“只不过,只要那个人自己相信的话,将梦境当作现实来度过,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吧?只是单方面地爱着这个世界,不也是不错的事情吗?”

 

“但是啊,这样毫无破绽的理论,竟然就那样被那家伙一拳击碎了啊。单方面的自欺欺人也好,折原临也的存在也好,都不得不再度与这个世界联系起来。明明是所爱的人类的中的异类,竟然还能够安然无恙地与人类建立起那令人作呕的羁绊。”

 

无法原谅。不可原谅。绝对,难以原谅。

 

“所以。”面前的镜子被小刀击中,他看见破碎的镜中折原临也有些扭曲的面容,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冰冷的空气中传来,“我讨厌那家伙。”

 

——“如果过于强烈的感情,对于你而言就是‘爱’的话,那么我所谓的憎恶,也大概可以算作是其中的一种了,不是吗?”

 

“别开玩笑了,那种定义,不就好像是明明白白地,和要我说‘我喜欢小静’是一样的事情吗?”

 

面前的棋盘上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鲜红的、不断跳动着的火苗将他的双眼灼烧得一阵生疼。

 

尽管如此,也没有眼泪。

 

——“大概自己,是不可能获得原谅了吧。为了那种无聊的借口,至少这一次,是该彻底燃起斗志了吧?”

 

“那么这个,仅仅只为了你而搭建起的舞台上的戏剧,你会喜欢吗?”

 

如果只有杀掉你,才可能使折原临也这个存在回到最初的话。如果毁掉自己,就能够毁掉对方与这个世界的所有羁绊的话。时刻提醒着自己也是个怪物的存在。大概也是时候了,最后的、也是真正的终局。

 

并不能再允许这份超出常理的感情继续发展下去。

 

镜中的青年笑得恣意而张狂,不仔细看的话的确会以为他无所畏惧。

 

不过,从头到尾那都只是,诸多面具中的一张罢了。

 

010

 

“呐,知道吗,我很讨厌你。”自己再度睁眼后,面前的青年如是说道。敏锐地察觉到某些过于明显的变化,以及周围空气中莫名其妙的平和岛静雄皱起眉头。

 

“我没有明白。”

 

“与其说是讨厌你,不如说是讨厌这段记忆。全部、全部都与你有关,每一个部分都印着你的影子。就像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的毒瘤一样。每时每刻,从未停止。”

 

“我不打算为我的这个比喻道歉,我想你也明白的。”

 

“现在,告诉我,折原临也之于你,究竟是怎样的存在?那么疯狂而又扭曲的情感,之于你而言你又了解多少?”

 

对方的语气似乎有些焦躁,这之于他而言还是第一次,“你刚才……又看到了些什么?”

 

“他……”平和岛静雄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

 

“我不想理解你的想法。”对方有些生硬地说道,“我也不想理解折原临也的心情。那种事情,怎样都好。”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是你杀了折原临也,对吗?”

 

是你杀了折原临也,对吗?

 

像是自己所有的伪装都在那一刻被撕开了一样,平和岛静雄后退一步,对方的诘问似乎起到了应有的效果。也是第一次,那种程式化的笑容消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悲哀。

 

“呐,已经快到最后了吧。我也有权利提出我自己的问题了吧。”

 

面前青年的黑色双瞳注视着自己,没有给自己任何退路,也没有反悔的可能。他注意到对方的面容有些细微的变化,但他完全无法说出那些变化究竟是些什么。

 

“我想知道的事情,也拜托你给我答案吧,平和岛静雄。”

 

“你所期待的,你所渴望的,以及你所真正……想要得到的。”

 

011

 

那是已经接近尾声的舞台。

 

在没有任何人的屋顶上。他只是在微笑着,尽管那笑容并不带有任何意义。

 

这样的结局,并不能说究竟是谁做错了什么。非得说的话,那大概就是任何人都错了一点点,才最后走到这个终局了吧。

 

即使被起重机砸中,也依然毫发无伤的男人,正在逐渐燃烧着他最后一点的理智。即使自己并没有期待着,以那样简单的方式就能够杀掉这个男人,但平和岛静雄超出常理的程度依旧足以令他咋舌。

 

“那样的你,竟然还想要保护人类,还真是足够好笑的啊。”

 

“如果这样简单的方式就能够最大程度地激起你的怒火的话,那么之前的那么些年,我都是在做些什么啊。”

 

说不清是善意还是恶意的提醒,“如果你早就能够下定决心的话,说不定关于你我的因缘,可能早就彻底终止了啊。”

 

无比平稳的声音响起。从听筒中传来最后一丝,来自怪物的只言片语。

 

“……临也。”

 

“怎么了?”回以同样平稳的语气。

 

“……永别了。”

 

啊啊,永别了。

 

在那之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重新成为人类,继续这样单方面地爱着人类也好。

 

还是成为明明是人类,却依然这样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超越人类的存在俯视众生的存在也好。

 

无论哪种存在,总之不必再将自己的感情分给平和岛静雄一分一毫。爱当然可以不计较回报,但是除此之外的感情不行。如果无法得到回应的话,那么选择毁掉才应该是正确的选择吧。

 

——如果静雄是怪物的话,那么你是什么?

 

——和他平等地走到现在的你,又该怎么看待你自己?

 

——是打倒怪物的英雄呢,还是只是叫嚣着人类是自己的所有物,而与怪物们互相争斗呢?本应执着于人类的你,如今又将这一切执着放在怪物身上的你,又怎么看待自己呢?

 

——你还依然决定将这一切都归结于憎恨吗,折原临也?

 

“我可没有想着,自己和他是平等地走到现在了啊。”

 

“或许这在你看来有些奇怪,但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啊。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确认他是否是怪物,而是为了确认我自己吧。”

 

“如果能够这样杀掉他的话,我大概就真的,能够感觉到自己是个人类吧。”

 

那不是什么假话。

 

即使已经预感到自己或许并不能如愿以偿。

 

迄今为止自己察觉到的所有缺失的东西,如果能毁掉让自己想起来的根源的话,那么自己大概也就能够做到,对自己的怪物身份熟视无睹了吧。取回自己被对方夺走的,除掉爱之外的全部情感。但那之后,自己又要将他们重新归于何处呢。

 

好像还真是是令人非常困扰的事情呢。

 

关于自己的问题,面对新罗或者九十九屋的诘问自己大概都能够用同样的一套理论搪塞过去吧。

 

“我喜欢人类,所以当然我也喜欢我自己啊。”

 

只是那样的自己究竟是不是人类呢。答案大概只有平和岛静雄才知道吧。尽管一想到这点,自己的心里就一阵作呕。

 

那种感情,究竟是不是爱姑且放在一边。即使答案是肯定的,那也只会令自己感到恶心吧。

 

“还真是,从来没有过一次,能够好好地下过杀手吧,那家伙。”

 

但是,只是因为这种简单的理由就真正燃起了杀意的话。自己会失望,大概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即使是早已经清楚的事情,但是真正面对的话还是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啊。

 

哪怕是被杀掉,也是理所当然的结局吧。

 

折原临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再也无法感知到的池袋的气息完全刻印在脑海中一样,他仰头望着夜空,那其中没有一颗星星在闪烁。

 

他能感知到。浑身都在因为这一切的甜美,和即将到来的终局而颤抖。

 

如同杀神一般的平和岛静雄,正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大概并不剩下多少理智了吧,他不无恶意地揣测着,只是面容平静一如往常,这让他无从判断对方此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反正无外乎是杀了自己之类这样的念头吧,他想。

 

“真是足够的一成不变呢,小静。”他微笑着这么说道,“那么,晚上好。”

 

沉默中的平和岛静雄,完全没能做出任何一句的回答。

 

“不过呢,这还是第一次,我并没有那样地憎恶你哦?”

 

他再度弯起嘴角,语气中是平和岛静雄闻所未闻的冰冷。

 

012

 

“到此为止了,临也。”

 

他看见那双居高临下的琥珀色眸子望向自己,其中明明白白的憎恨暴露无遗,“竟敢将我的后辈和塞尔提都全部卷进来……”

 

“你这家伙,想必也是做好了去死的准备了吧?”

 

“那也不一定呢。”即使已经被逼到了毫无退路的地步,折原临也依旧有些艰难地牵动起嘴角,努力使自己做出无所谓的表情来,“真是可笑啊。说到底,你所说的看似正义凛然的一切,都只是无所谓的借口而已吧?”

 

“我可从来都是无心去造就成这样的局面,倒不如说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啊,小静。”

 

“倒不如说,我更期待着你的这份恨意,从最开始就只是属于我而已啊。现在这幅装模作样的嘴脸,还真是让我恶心的想吐啊。”

 

“……从最开始就在找着无意义的借口挑衅的家伙,明明是你才对吧。”

 

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只是不知为何如此陌生而冰冷,“坦率点说出口吧。”

 

“因为是想杀我,所以才不厌其烦地准备了这一切吧。”

 

“啊啊,果然……要杀了你。”

 

“我要说我也一样的话,你又会怎么想呢?尽管你无法确信,但我真的只是为了我自己,才会想着要杀掉你的哦?”

 

折原临也眯起眼睛,“只不过,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啊。我还剩下最后一把小刀,而你,我确信你还游刃有余吧?”

 

“最后一次你可以如此轻易地杀死我的机会。确定不来尝试一下么?可以轻易地结束掉,你我之间本不应该存在这么久的因缘。”

 

“怎么样,你期待么?如此轻易地结束,尽管不符合你的想法,但我可是,期待已久了啊。”

 

如果双方,都从此竭尽全力的话。

 

想要到达终局,或许只是一瞬的事情。

 

……

 

“你我都没想到,到达结局会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情吧。你看看你,那副狼狈的样子,像什么话啊。”

 

背脊所贴着的冰冷地面让他十分不舒服。

 

疼痛。灼热。无法忽视的痛楚。

 

这种时候如果能下雨的话,大概会好一些吧。已经有些混乱的大脑漫无边际地想着。至少,冰凉的雨滴能够让自己暂时忽略掉这份无法忍受的疼痛。

 

被钢筋贯穿了腹部,他这样确认着自己的伤势,肋骨大概也断了几根吧。

 

折原临也睁开眼睛,那种疼痛缓缓地从腹部蔓延直至全身。这让他一瞬间彻底放弃了起身的理由。

 

“……你才是。”平和岛静雄嘶哑着开口,双手依旧紧紧地将青年的双臂摁在地上,尽管那并没有必要,“比平时的你……好不到哪里去啊。”

 

“这是我的荣幸吗?得到你这样的称赞。”

 

“呐,”他笑着,竭尽全力维持着自己最为满意的笑容。与那天颇为相似的场景,只是这一次他知道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我知道的哟。”

 

“这一次,果然是我输了啊。所以作为赢家的你,不考虑行使一下你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权利吗?”

 

“不考虑……杀掉我吗,呐?”

 

“……”

 

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怎么了,刚才信誓旦旦的杀意去了哪里了呢?”

 

尽管血液还在不断地向外涌出着,尽管每一个字都比方才说出得更为艰难,“还真是,一成不变的无聊场景啊。这还是头一次,与你牵扯上的事情,竟然也变得如此寡然无味,甚至成了理所应当的了呢。”

 

还依然不想停止。还依然无法停止。

 

“还在……犹豫些什么呢。完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野兽……竟然还会知道什么是怜悯吗?”

 

已经快要看不清楚,面前人的面容了。但那没有关系。他能够猜到是怎样的。而那也绝不会有任何偏差。在激怒对方上,他自信永远都会是那个最为深谙其中精髓的人。

 

“平和岛静雄。”

 

他这样称呼道。

 

“啊,果然,还是叫你小静比较好。”

 

完全无法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做些什么,或许只是想要毁掉对方脸上那一看就令自己厌恶的,虚伪做作的笑容而已。平和岛静雄放开了青年的双臂,然后缓缓俯身,同样伤痕累累的双手扼住了青年的咽喉。

 

“……你就那么期待死亡吗,折原临也?”

 

他低声问道,“既然如此的话,你需要我……满足你的愿望吗?”

 

那双手的力道,开始渐渐加大。

 

“我记得我已经给你说过,永别了。”

 

像是受到什么蛊惑一般,平和岛静雄低下头去认真凝视着那双暗红色的双眸,只是除掉空洞的笑意外他无法理解到更多。

 

折原临也嘴角的笑容随着逐渐增大的力道而益发灿烂起来,然后最后一刻,他本应失去力气的双臂忽然抬起。

 

他给了他一个无比冰冷的拥抱。

 

同时从唇间传来的冰冷的触感让平和岛静雄彻底停下了动作。

 

折原临也吻了他的双唇。

 

以及,停止了呼吸。

 

013

 

——你是不会承认的吧,你也渴望去爱着什么。

 

——你也不会承认的吧,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被“谁”爱着。

 

渴望着与“谁”产生联系的话,即使那个“谁”是再怎么不确定的成分,如果姑且将这种渴望的心情称为“爱”的话,也不是什么错误的理论。

 

即使最后会被这一切所背弃,但无法去爱“谁”的存在,是不会介意的吧。

 

正因为无法去爱人,所以渴望着杀掉对方,如此一来便不会存在想要去爱的痛苦了吧。

 

想要被对方杀掉,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吧。只不过,如果将对方是否能够对自己下杀手作为对感情的确认方式的话,那还真是足够残酷的啊。

 

即使是未曾将自己的心情吐露过一分一毫。但那也只要自己单方面去感受,就已经足够了吧。

 

从头至尾,自己都不过是一个合格的小丑而已。

 

但至少在最后一刻还能感受到被爱的幸福的话,那么小丑也就依然会这样,幸福地虚假地继续笑下去吧。

 

呐,小静。

 

最后的最后,至少应该正经地叫一声你的名字吧。

 

不过抱歉,我拒绝。

 

014

 

面前的场景开始破碎,然后黑色的潮水再度向他涌来。即使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窒息感即将抵达前的那一刻睁开了眼睛。

 

像是做了一场梦之后醒来。

 

平和岛静雄有些费力地确认着周围的景色,被汗浸湿了的衬衫紧贴在身上,在寒风中有些难以言喻的寒冷。颤抖着从衣袋中摸出烟盒来,取出一支烟想要点燃,但摸遍全身却没有找到哪怕一只打火机。

 

这里是……时光当铺。迟钝的大脑做出这样的判定来,方才经历的一切都还在他的脑海中盘旋着,令他完全无暇顾及现在周围的状况。

 

“我讨厌烟味。”

 

面前的青年毫无征兆地这样说道,“所以你最好忍住你抽烟的愿望。”

 

“我早就知道哦?你想要的东西,这点在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清楚了。即使你并不想承认,但我已经看到了。我想你要的,并不是单纯的折原临也的记忆,更不是为了寻求所谓的安心。你不是来赎罪的,但你的愿望已经无限接近于了这个含义。”

 

“你杀了折原临也。然后现在,你想要让他复活。我说的没错吧。”

 

“我可不可以问一句,你这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我从未理解过你,倒不如说你我从来没有期待过去理解。但那个折原临也不一样吧,能够甘愿死在你的手中……我相信他一定是明白的吧?”

 

平和岛静雄没有答话,依旧有些愣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从方才开始就持续的沉默依旧在继续着,直至青年的下一句话打破了僵局。

 

“好吧,事已至此,我想你也一定明白了吧。……我的问题,你差不多也应该想清楚回答了吧?”

 

“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杀掉他呢?”

 

——“或者换句话说,你又是因为什么,才杀掉‘我’的呢?”

 

他抬起头来,脸上是平和岛静雄再熟悉不过的表情。

 

附着在他脸上的,类似面具的东西正在一片片剥落着,露出青年原本的面容来。说不清是什么的粉末簌簌掉落,那张脸上自此逐渐分明的五官让他心头一紧。

 

黑色的双眸也渐渐褪成了暗红,里面不再是毫无一物的空洞——正是他最为熟悉的双眼。永远也看不透的,永远是捉摸不定的微笑,开始在眼前的青年脸上,缓缓绽开来。

 

啊啊。果然是那家伙。完全不需要怀疑,平和岛静雄对此有着足够的自信。

 

“‘我’只知道我会被你杀掉的理由,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你如今又是因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才会放弃所有的愿望,而来选择打开我的记忆呢?又是为什么,如此执著于一个你亲手杀死的人呢?”

 

“小静。”

 

“明明是杀掉了我的人,又为什么要因为这个事实而愧疚呢?我想凭你的直觉,大概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没准儿在我自己记起来之前,就已经如此了吧。那种时候,为什么你什么都没有说呢?”

 

从来最能够让自己失却冷静的名字。从来遇到之后,就会与不确定和难以预料牵扯到一起的名字。明明不想想起来的。明明……

 

“果然到头来,最让我意想不到的人,还是你啊。”

 

……

 

“够了,临也。”

 

平和岛静雄的声音异常平稳,只是这一次不是失去理智的前兆。

 

“如果你觉得被我杀死是对你而言最好的结局的话,那么我一定会如你所愿。但那不是你的想法。”

 

第一次,面对折原临也时,自己可以做到如此的冷静。

 

“指引我杀掉你的人,说到底正是你自己吧,所以我没打算抱歉。”

 

向前一步,站在曾经的犬猿之仲的面前,“但是有些话,我想还是直白点说出来比较好。如果你已经有了所谓的被爱的觉悟的话——”

 

“你在说什么啊,笨蛋……”除了这种短促的语气词之外,完全无法说出些什么来,“按你的理论,我才是那个应该为我的死负责的家伙吗?即使那是我选择的结束方式,但是最后下定决心杀掉我的,难道不是小静你吗?”

 

“我说了我没打算抱歉。即使我的确很自责,但我不认为抱歉是你需要的。”

 

“能杀死你的,只有我。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还存活至今的理由。”

 

平和岛静雄的思维向来直来直去,“如果你真的把那种感情叫做爱的话——是的,你自己也没有否认的意愿吧。”

 

完完全全忽略掉折原临也惊讶的表情,平和岛静雄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那么,我也是爱你的啊,临也。”

 

“临也。”

 

“你和我都不会是轻易杀掉对方的人。所以,我不允许你继续这样存在下去。我要你回到可以被我杀死的世界中去,因为我没办法在此后杀了你,所以你必须要给我活下去。”

 

“你那种扭曲的兴趣我不管,再惹麻烦的话……那我也没办法杀了你。但没关系,是你自己说的,想杀你的人能够从池袋排到新宿。”

 

“你这家伙……”说不清楚究竟是笑还是哭的狼狈表情,缓缓浮现在折原临也的脸上,“竟然迟钝到现在……才终于发觉吗?”

 

大概不会有比这更扯淡,更不像告白的告白了。

 

但这之于折原临也而言,大概也是不会再听到的告白了吧。

 

“……最后的最后,你果然还是个草履虫啊。”

 

因着这熟悉的语气,和熟悉的称呼而微微弯起嘴角来。

 

仿佛是很自然地,平和岛静雄俯下身去,给了青年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吻。

 

“喂,跳蚤,”他最后说,“就当是你的回礼吧,怎么样?”

 

015

 

——我。平和岛静雄。将以我从肉体到灵魂的全部,为代价,为赌注。

 

以此换取折原临也彻底的生命与自由。

 

怎么样,之于哪一方都是很划算的买卖吧?

 

呐,成交吗?

 

……呐?

 

016

 

“……永别了,临也。”

 

熟悉的话语,不熟悉的含义。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是告别。

 

他呆滞在原地,只能看着那个人的身体被白光彻底包围。他的舌头僵硬,无法发出任何言语。他无法阻拦这一切的发生,因为那句成交是他一早就许下的诺言。他甚至无法尝试着迈开步子,脚下沉重得像是被灌了铅。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他甚至还没有时间再去看一眼平和岛静雄。

 

那个太过憎恶,太过耀眼,又是太过执着的存在。

 

——如果你把那种感情叫做爱的话……

 

是的,我大概也可以承认了。

 

他有些迟钝地这么想着。

 

我爱你。

 

但我永远不可能再度面对着你,再度亲口说出来。

 

因我还是憎恨你,一如既往的憎恨你。憎恨你夺走了我去“爱”的资格,即使你在最后终于给了我“被爱”的可能。

 

最开始的我大概就已经明白的吧。即使竭尽全力,我也无法杀了你。

 

因为杀了你的同时,就等于同时亲手杀掉了自己的一部分。

 

即使折原临也能够成功回复到人类的身份,他的一部分必定也会随之死去。

 

而那注定令我无法忍受。

 

无论是爱或者被爱,那对于他而言都不再成为问题。因为从杀死对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彻底丧失了爱与被爱的可能。

 

——只不过,或许那份觉悟并不算太迟。

 

周围的一切开始崩毁,甚至连带着脚下的地板也一起逐渐化为了尘埃。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无比熟悉的街头,池袋的街景在他面前缓缓展开,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多么兴奋。

 

他抚上左胸口,那里的心脏正在不断地跳动。久违了的活着的感觉遍布全身,但他不知为何只能感受到丝丝的寒冷。

 

这里是,池袋。

 

这里是,平和岛静雄被彻底忘记的池袋。

 

这里是,只有折原临也存在的池袋。

 

——这一切多么有趣,又多么无聊。

 

然而小丑不会悲伤,他的面具还在命令着他,他只能微笑。

 

也只好微笑。

 

 

 

我在这里,日复一日地进行着机械的工作。善乏可陈的日常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已经持续了很久,或许还将继续这样持续下去。尽管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但我似乎并没有失去对时间的感知能力。

 

我不知道是否该为之而欣喜。

 

我的工作很简单,正常意义上的当铺交易而已。唯一不同的是,这里交换的并不是金钱,而是比金钱更为珍贵的东西。

 

比如情感,比如愿望,比如记忆,比如灵魂。

 

所有这些,毫无疑问都是比金钱更为珍贵的东西。对人偶而言,或许不应该存在个人的好恶问题,但我最喜欢也是最渴望得到的东西,大概是记忆。

 

关于我自己的记忆,抱歉我只能说是一片空白,但我还是知道点什么的,尽管那对我而言是否真实都不一定可信。

 

我是做了什么交易才来到这里的,尽管交易的内容我不得而知。但那对我而言一定很重要。

 

是为了什么呢……我也非常想要知道。但每次搜寻遍大脑的各个角落,我都无从得知我的心愿究竟是什么。

 

大概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吧。或许想不起来也是件好事,我这样安慰自己,如果是一时冲动许下的愿望的话,那么想起来的时刻我也一定会后悔吧。

 

这个下午没有什么生意。难得的休假时光我却并不觉得怎么惬意。

 

我的直觉——姑且这样称呼吧——告诉我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而那是我一定不想错过的。

 

门开了。

 

一身黑衣的男子在我面前坐下,暗红色双瞳中所含的复杂的情绪我完全无从知晓。他的嘴角维持着固定的弧度,但我知道那一定不是出自于真心。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想要得到的呢?”

 

“还真是怀念的语气啊。”面前的黑发男子开口,他的发色让我不经意地想到了些什么,尽管我无法准确地描绘出来,“好吧,按照惯例,我只是有一个愿望想要拜托你而已。你就这样理解吧?”

 

“我可不想再用我的记忆当筹码,怎么说呢,果然还是觉得很不爽啊。不过为了防止你反悔,我还是应该在最开始就赌上我的一切啊。”

 

明明是毫无逻辑的话语,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至于我的愿望嘛……大概你不陌生才对。我想让你得到,一个人的记忆。”

 

闻所未闻的心愿。

 

但我……的确似曾相识。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平和岛静雄。”

 

他依然微笑着说,“果然还是足够可怕的直觉呐,明明应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才对啊。只不过还是允许我提前说点什么吧,能够再一次惹你生气的话也还是很难得的事情啊?”

 

“……好久不见呐,小静。”

 

“你果然还是,一点都没变啊?这种一成不变的状态……还真是足够令我感到恶心的想吐啊,呐?”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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